垣山：二十五年话六四

                                  

在六四天安门事件25周年的那几天，从本地媒体报道中听闻来自大陆的青年学子，年龄应是八九年六四后出生的一代，居然对震惊世界的当代中国六四惨案闻所未闻，更别说本地的华裔或其他青年了。这未必全归功于中共当局淡化“风波”的功效，而世界良知力量和媒体的宣传不足大概也是原因之一。遗憾的是，事件的真相包括死伤人数等仍然有欠明晰。虽指望不上中共当局自行解密六四档案，也难以尽早引用西方情报机关的相关资料，那就只能从当年的新闻报导、和现今流亡海外的学运领袖及相关人员的回忆来了解六四了。六四，理应成为一项专门的历史研究和学问。让六四争相大白于天下的意义，远甚于寻求平反。

二十年前海外的民运理论家们，一度把重点放在了“见好就下见坏就上”的策略讨论上。不经意间忽略了：学运被政客利用，六四在某种程度上是中共集团内斗的外延。据有关论述，胡耀邦于4月15日逝世后学生悼念并冲新华门上天安门广场，喊出了“反官倒”反腐败的口号；4月18日当时负责治安的乔石，坚持不扣帽子的劝说与调用公安清场，奏效。4月19日，同属共产党刊物的 <新观察> 和 <世界经济导报> 在纪念胡耀邦的讨论文字中出现：“个人专权”及“非程序化权力更迭”。其矛头对邓小平的指向，不言而喻。问题是身为共党总书记的赵紫阳，非但没有对此制止，反而对严肃处理导报的江泽民没有好脸色。赵对学运的态度是：“处理得好，将有利于进一步的改革”。赵认为，“邓的改革有底线，一是不能触动老一辈革命家和他们的子女的利益，二是马克思毛泽东的旗帜不能倒”。赵紫阳对学运的企图，岂是仅在于摆平。而以邓小平政治的敏锐、经验的老道和意志的坚强，一定会有所反应。

4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当时赵紫阳在朝鲜。学生的反弹更甚，一般认为是忧怕中共当局秋后算账，这从王丹等人的回忆中可证实。4月30日赵从朝鲜返京。有忆述赵求见邓10多天未果，只能请统战部长阎明复通过杨尚昆和邓周围的人把想法转告。5月4日，赵在亚银理事会22届年会上讲话，提出了他不同于4.26社论解决学运的思路“民主和法治的轨道”。5月6日，赵提出“尽快讨论，制定反贪污、反官倒、反特权的具体法律”。5月13日，赵紫阳在杨尚昆的陪同下终于见到邓。可为时已晚，学生开始绝食进占广场，僵局形成。学生绝食占广场的行动是如何形成的，很值得研究，因为这是六四事件的关节点。5月16日通过电视直播，赵紫阳告诉戈尔巴乔夫：邓小平才是中国真正的决策人，在敏感时刻公开此情其意了然。绝食以唤起社会同情，王丹的说法只是行动的目的。可如此成熟高超的厉害主意，来自何处，又如何传递和让学生接受，真相很重要。绝食加占领政治地标天安门广场，运动有向全国蔓延，显然使当局应对的余地变窄，从而使局势走向摊牌。

从胡耀邦逝世，人们心有不平，学生起来示威，有怨有气须发泄。遭当局压制，4.26 社论激怒学生，如果仅因忧怕秋后算账而舍命一搏，则有贬学生正面形象之嫌。邓的中共顽固派的对手，如果纯粹以政改步中国入民主法治之道，以学生那时的勇气和民意的高昂，完全可以正面公开打出民主宪政的旗号，又何以发《5.17宣言》直骂邓“老迈、昏庸、垂帘听政”。至此，已清楚学运和其他阶层民众的介入，主调仍是以共产党为天，反的只是昏官和贪官。事实上，这场运动有它的局限性。而《5.17宣言》出现的过程和真相，值得研究。是否因为这个宣言促成了邓小平动用军队戒严的决心，也值得研究。以宣言起草人作为赵紫阳改革班子智囊的身份，赵对他们具完全的影响力，迄今未见赵当时对此宣言的态度。陈一咨回忆录：“是晚邓家人坐在一起，邓脸色凝重一言不发，看着《5.17 宣言》。全家一致认为：看来他们要甩出我们家来，把我们剁成肉馅了”。以宣言作者的政治专家和公知的身份，应该明白中国的问题并非在个人而是在体制。中国的现实政治常识告诉人们，人民与具体高层政客之间鲜有直接矛盾，更多的是统治集团内个体之间的矛盾。所以邓小平认为，“这次动乱。问题出在党内，中央有两个司令部。名义上看是李鹏和赵紫阳。实际上是我（邓）和赵紫阳”。

当赵紫阳还试图用人大常委会这个权力机构来解决戒严的问题时，邓小平执意不使用警察清场，而要动用20万荷枪实弹的正规野战军来收场六四。因为邓已不相信党内和北京的有关政府力量，用军队来重新掌控政权才真正放心。这其实就是一场军事政变，代价是千百名学生和市民的性命。在中国的一党专制下，民主才真正是个梦。体制内的当权者跳出体制搞民主更是个梦。六四的失败是注定的，即便是赵紫阳当年赢了，中国也未必从此民主化。当年学生要求政权上层改变的做法，说句不太敬的话有点像清朝的公车上书。然旗帜欠鲜明，目标却含糊。几十年来一直寻求平反六四，可这依然是个难以实现的梦。事实上仍是将当局视作天，企盼中国出青天，让中共当局为六四平反，仍未超脱继续走体制内的老路。六四以后，当局的道德地位跌到了谷底，狠打严压取代了一切，即便当局因内斗需要欲利用六四来做文章，前提还是由他来摆弄你。看来得换个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