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心
来源: 李鹿
编者按: 2017年6月6日 是中国著名指挥家李德伦百年诞辰日。在中国北京和其他城市都将有多位中国著名指挥出场的纪念音乐会。在多伦多的李德伦音乐基金会将在6月24,25日举办李德伦百年诞辰活动, 包括6月24日下午由中国著名指挥卞祖善主讲的《中国交响乐创作百年回顾与展望》和回忆李德伦指挥座谈会,6月25日3:00 的李德伦百年诞辰纪念音乐会及25日晚的音乐沙龙(不靠谱沙龙), 冷餐会和电影晚会三个活动。
为配合这次纪念活动, 大中报将陆续发表有关李德伦指挥的文章。包括李德伦的女儿李鹿写的《我的父亲》,张泰宁的 《海外知音为大师送行 》,黄安伦的《李大爷指引我写交响乐》和黄宗江的《读李德伦》。 有关纪念活动咨询:info@lidelun.org.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朋友遍际天涯海角……
2001年初,从协和医院特需病房107病室时常传出轻歌剧《芳草心》的主题歌小草歌,那是陕北农村姑娘小兰子在教父亲唱歌。
小兰子五音不全,唱歌就像在说话,听不出音调来,可是小兰子教得认真,父亲也学得认真。看到这种情况,我感到非常地奇怪,父亲搞了一辈子交响乐,从来也不唱通俗歌曲,而且他是一位指挥家,受过专业训练,他指挥上百人的乐队时只要有一个人出错他都能挑出毛病来,谁也甭想瞒过他的耳朵。可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他,却在向一位五音不全的农村姑娘学唱歌。
有一天小兰子问我:“大姨妈,你会唱这首歌吗?”我感到很惭愧地说:“不会。” 为此,我特意找了住在我家对门的作曲家瞿希贤阿姨,瞿希贤阿姨拿出一本歌曲集,其中就有这首歌,我赶忙抄了下来,把歌谱拿到了医院。我唱一句,父亲跟着唱一句。小兰子问我:“大姨妈,你唱歌为什么那么好听,而我唱就不好听?” 我告诉她要想唱歌,首先要学会唱多、来、咪、发、索、拉、希、多,音阶唱准了,唱歌就自然好听了。
可是小兰子唱音阶也像是在念音阶,没有音高,我又给她做了一遍示范。唱完后我问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爸爸,你看我唱得怎么样?” 父亲吃力地向我喊了一声:“别吹牛了!” 他躺在床上喘了一会儿,又憋足了力气对我说:“该吹的时候吹,不该吹的时候也吹!” 父亲说得对,一位受过专业训练的音乐工作者与一位来自陕北农村的小姑娘比唱音阶,这有什么可比性呢?父亲已经病得这样重了,还时时不忘对我的教育。
在那一段时间里,唱小草歌成了父亲每天的功课,在病房里唱,到血透室去做透析时也唱,有时他甚至为了一句歌词唱不好而烦躁,不能入睡。那时通常还是小兰子唱一句,父亲跟着唱一句,尽管小兰子还是音不准,可是父亲依旧认真地学。每当我在医院陪护他,父亲就让我唱,我在病房里认真地唱,父亲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听。
到了2001年3月初,离《相约春天—献给李德伦的音乐会》演出的时间越来越近,各种媒体都在为这场音乐会做宣传,报纸上频繁地刊登着父亲的照片和介绍父亲的文章,甚至有的文章称父亲为“中国交响乐之父”等等,父亲和母亲看后非常地着急,他们不希望这样的称呼见报,到处打电话找人,希望把这样的称呼改掉,差点找到印刷厂去让人家把有这样称呼的字眼抠下来,后来听说如果把已经印出来的刊物作废就要有经济损失后才作罢。
这场音乐会是2000年底定下来的,说好让父亲来指挥,当时没有想到父亲的病情发展得这样快,到了3月份他已经无法再上台了。为此中国交响乐团领导嘱我为父亲起草一封致观众的信,在音乐会上宣读,以求得广大观众的谅解。我为写这封信而伤透了脑筋,和专程从加拿大赶回北京来看望父亲的妹妹李燕商量,妹妹告诉我要和爸爸聊聊,看看他有些什么想法可以写到信里去。我和妹妹问父亲:
“现在外面对你的宣传很多,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爸爸吃力地对我们说:“我做普及交响乐这件事不单纯是为了音乐,而是为了人类的一种精神,如果做了这件事以后得到的是名利,那就失去了做这件事本来的意义了。”
“有人称你为中国交响乐之父你怎么看?”
“西洋音乐从明朝时就已经传入中国了,从二十世纪20年代起就有萧友梅、贺绿汀等老前辈在中国开展音乐教育工作,我从1940年才开始正式学习音乐,我只能是一位后来人。”
听了父亲的话,我感到心里有底了,我把草稿读给父亲听,父亲听后点了点头,这样在3月25日的音乐会上我宣读了父亲致观众的信:
“…… 西洋音乐早在明朝时期就进入了中国,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国就已经有了交响乐队---上海工部局乐队,在同一时期肖友梅先生、贺渌汀先生等音乐老前辈就已经开始从事中国的音乐教育工作,从那以后,有更多的音乐工作者为中国的音乐事业做出了贡献。有他们在荒漠上播种音乐,才有我们今天音乐事业的发展壮大。我只不过做了一些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而且做得很不够,大家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与那些音乐老前辈相比,使我深深地感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普及交响乐,并不是单纯地为了音乐,而是为了人类精神境界的升华,这个工作只靠少数人来做是不行的,需要大家来一起做,从领导、广大音乐工作者到音乐爱好者大家都来做,我相信我国的交响乐事业将会有更大的发展,这将为提高中国人的精神文明奠定更坚实的基础……”。
音乐会后,社会各界的反响都很强烈,当时还时常有陌生人到医院来给父亲送花,他们说是抱着对父亲的一份崇敬来的,我时常被人们对父亲的关心所感动着。当我送走了来送花的客人,走过协和医院长长的走廊回到107病房时,我又听到父亲在向小兰子学唱小草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我禁不住问父亲:“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唱这首歌?是不是你想当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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