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老人的世界
The painful world of Alzheimer patients
老年痴呆症不但严重影响病人的生活，也令其家属和亲人痛苦不堪。大脑在受损的病人逐渐失去许多大脑功能，变得失忆，猜疑，易怒，并对其家人行为极端。
Alzheimer disease wreacks havoc not only on the lives of the patients, but also patients’ families and loved ones. Progressively degenerative, it causes the patients to lose a variety of brain functions and become forgetful, suspicious, irritable or even aggressive to their loved ones.
在无法治愈情况下，病人家属无私的爱和长期的帮助是病人在战胜疾病的痛苦征程中的最大慰籍。这篇感人至深的文章描写了患老年痴呆症的作者的父亲所生活的痛苦但又充满关爱世界。
With no cure in sight, selfless love and consistent support from loved ones are the best comfort for patients in the journey fighting the disease. The powerful article below reveals the world of an Alzheimer’s patient -- painful yet with love and care.
父亲因为阿尔兹海默症（即俗称的老年痴呆）病情发展较严重，去年国庆之后，我们将他送往精神卫生中心老年精神科。经过两个月的住院治疗，情况略有好转。回家休养了一个月，故态复萌，现住在滨湖区福利中心，与其他失智老人一起，在一个基本全封闭的区域内生活。
这个失智老人的群落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围绕着这个群落，有心酸、有无奈，有愤怒，有冷漠，也有温情，有爱怜。
一、病人篇
精卫中心的老年精神科中，一部分是精神疾病患者，一部分是像我爸一样的痴呆症患者。而这两种人有着全然不同的未来，对医生来说，精神疾患是可能被治愈的，他们的生命是有希望的；而我父亲这样的，至少在目前的医疗条件下是无望的，他们只会越来越痴呆疯傻，直至精神和身体都被耗尽。看着他们，我更赞同有希望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老年痴呆跟一些可怕的绝症一样，也是一种令家属倍感绝望无助的病症，因为病人无法沟通，不具备正常的理性和逻辑。而且发展到后期，家属也无法通过一些小技巧去蒙混，病人会变得越来越固执，他执着地相信他那一刻的判断，哪怕一分钟之前他的想法还与之相反，哪怕这个判断是多么不合常理。智力智能退化后，他基本上就只认得最亲近的人，所以也总是给最亲近的人带来情绪困扰，任何事情都往消极阴暗的一面去想，并振振有词坚信不疑。他们一般不是承受身体上的病痛，而是制造和承受精神上的折磨。
从我父亲和同类病人身上，我发现，原来一个人内心暗影的力量可以如此强大，积累多年，它从来不曾消解，只是因为压抑而被掩盖着，当意志意识失去了压制的能力，超我和自我均被本我打败的时候，这些负面的情绪就排山倒海地喷发出来，比如愤怒、猜忌、贪婪、自私等等。
这些失智老人，很多人年轻时都曾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经历，有的是离休干部，曾经出生入死；有的是企业高级工程师，为国家社会做出过杰出贡献；有的是艺术工作者，曾在舞台上尽情挥洒绽放。看着他们今朝的模样，你已经无从想象他们风华正茂时的风采，那些已经浑浊呆滞的眼睛里曾经焕发过怎样的灵气，那些佝偻的腰背曾经是怎样的挺拔，那些肮脏颤抖的手曾经如何指点过江山，那些鸡皮鹤发的沧桑纹路，当年曾是怎样俊秀飘逸的儒雅。每个人都可能曾是一段传奇，可随着年龄老去，曾经的美好都慢慢淹没在了时光里，剩下的竟然都是不堪。
上天对一个人总是公平的，年少时的聪慧为一些人赢得了年少得志的赞誉，和光芒四射的生活，年老了就让他们承受痴傻的折磨；年少时与人为善，委屈都自己消化，年老时，那些郁积的愤怒就勃然爆发，让那些当年享受过他们宽容的人用耐心偿还他们年轻时的骄纵。
那天看到最强大脑的张彻然，想起年轻时同样可以下盲棋的父亲，心中不无酸楚。父亲曾经积极地配合预防和治疗，努力避免走上脑萎缩的道路，可世事无法按照人的美好预期发展，他终究逃不过家族的基因传承。最近一个阶段，他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每次见到亲人都欣喜快乐，吃什么都开心享受，颇让人欣慰。他依然有怀疑猜忌，但愤怒有明显的降低。看来新的环境对他来说，还算不错。天地于他已经变得简单，能够不要整天被负面的情绪所包围，就是他最大的福分。我想在灵魂的最深处，我父亲和那些失智老人们一定是能够感受到亲人的关怀的，只是病魔占据了他们的身体，禁锢了他们的灵魂，让我们之间无法直接对话，但他们一定已经是用了所有的身心，非常努力地想要表现更好。总有一天，父亲与我们的灵魂还将会在另一个时空里再次交融，那时候，他依然会是我那活力四射、幽默机智、聪明绝顶、风度翩翩的父亲！
二、家属篇
前几天，我无意中看到一幕，拍了一段视频，分享给我的朋友们看。那是住在福利中心的一对老年夫妇，妻子71岁，患老年痴呆数年，丈夫73岁，腿脚略有不便，其他一切正常。原本丈夫可以住在家中，或福利中心的其他开放式公寓中，但他选择陪着自己的妻子一起住在封闭公寓。这个楼面约有一千平米，住着数十位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的失智老人。他的妻子那一天精神不济，快吃中饭的时候，坐在食堂的椅子里，一个劲儿地犯困。他拉起妻子的手，打着节拍为她唱歌，希望唤醒妻子。听口音，他是个东北汉子，声音洪亮，身材魁梧，那样的温柔跟他的外形貌似很不匹配。可在我眼里，却说不出的动人。“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他在两只手轻敲的节奏下，在旁边嘈杂的声响中心无旁骛地对她唱着，她不声不响，没有任何的回馈，低着头只想沉沉睡去。他不无忧虑地说“她的病又发展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可以这样耐心、这样无畏地面对一切，他说“不就是夫妻嘛。”越是这样淡然的回答，越是让我感觉里面惊人的力量。我知道她也有过让家人受不了的病情发展阶段，已经发病至少四年，可不管什么时候他一直坚定地陪在她身边。爱，就是这样一份不计任何回报的守候吧，相随相伴，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天荒地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很多人都做到了，白发苍苍还恩爱缠绵也不算很难，难的是一个已经遗忘了爱人和曾经的共同过往，另一个还能始终一如地包容相守，一切仍只如初见。
还有一对婆媳，婆婆患老年痴呆，媳妇陪着她在该区住着，不喜不怒，就是这样淡淡地陪着，好像生活本来就一直是这样。那份淡定坦然也让我由衷的敬佩。我确实没有看到媳妇流露很多的笑容，因为没有交流，很难产生快乐的共鸣，但我更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不耐和委屈，她就这么静静地看护着更年老的婆婆，仿佛一切天经地义，仿佛从不存在其他的选择。
我的一个表姐，几年来不仅要照顾自己行动不便的妈妈，还总是替我分担照顾我父亲的责任，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惭愧不已。从他们几个人身上，我看到一种如水的力量，柔和平静却至善高尚，不管对方成为什么样，爱从来不会改变，没有条件，没有交换，只是单纯的释放，无暇无私。
绝大部分亲属都做得不错，少数不敬不孝者，想也总有老去的一天，终会体验到老人的感受。我妈最近常唠叨，说现在自己反复滋生白内障，才明白当年我们总责备外婆搞什么都不干净的不孝，而外婆还总为此而难堪，不好意思。想想自己未来的岁月，相信每个人都会变得更宽容些。
三、工作篇
围绕着老人们的另一个人群，精卫中心里面的医生、护士、护工和福利中心的护工们绝大多数都是很有耐心和爱心的人。护士、护工们像幼儿园老师一样跟老人说话，“老姚哇，你不好好吃饭，我不理你啦”“老张，今天你表现不错哦”……像哄孩子一样耐心地哄老人吃药、上厕所、洗澡。精卫中心的护工有过一个小时为病人换四次尿湿拉脏裤子的记录，手脚麻利，毫无怨言，跑前跑后。他们中的个别人还曾经被发病的病人殴打过，却不能追究病人或家属的责任。每天辛劳地工作，却无法得到病人的赞美和感谢，像我父亲这类病患，甚至都看不到治愈的希望。可他们还是兢兢业业，乐观积极，为病人每天重复做着看上去意义不大的工作。他们专业的服务，为很多病患提供了更为科学系统的护理或康复训练，为家属解决了最大的难题，为家属们赢得了宝贵的自由，意义非凡，我作为病患家属，由衷地感激。
我与他们中的很多人交流过，他们大都异口同声地说“不辛苦，我们可不就是干这个的嘛！”他们绝大多数工作挺辛苦，收入并不高，但却能始终保持着一颗仁爱的心快乐、敬业地工作着。
四、启示篇
福利中心另一栋楼里，住着我一年级时候的班主任苏老师，93岁高龄，却依然精神矍铄，思路清晰。鹤发童颜的她说她的生命秘诀就是“不生气”，良好的心态让她拥有了一个比大多数人更高质量的晚年。
《逆光飞翔》中眼盲的皓翔说“如果能看见的话，我希望能够自己找厕所。”我父亲若还有选择的权利，他最大的心愿必是意识清醒，每天笑对家人。只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很多事情我们无力改变。在那个全封闭的老人的世界里，你会发现，健康、理性和自由原来都是那么奢侈的东西，健康可以给你身体的自由，理性可以给你心灵的自由，身心的自由又可以带给你行动的自由。而我们这些拥有这一切的正常人，却常常暴殄天物，不是随意挥霍浪费我们所拥有的财富，就是盲目追逐那些外在的物质名利，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明年可再发，人之一生却无法回首。春天又到了，一夕之间，小区樱花开遍，再一次燃放夺目的美丽。在草木看来，不管桃飘与李飞，不为君容自芳菲，那就是它们生命的真谛。但人生却没有机会如这樱花般一次次重来，期待下一次做得更完美，唯有抓住每一刻，让这一生的历练尽力精彩。珍惜拥有的一切，常怀感恩之心，不委屈自己，也不苛待他人，不为无谓的事情陷入情绪的牢笼，也不被无穷的欲望充塞。尽量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做那些该做和值得做的，不过多考虑结果和他人的评判，那是上天和别人的事情。永远不停止思考，保持理性，以开放、淡定的心态对待一切，才能体味随遇而安的快乐，才能得到真正的健康，也才可以活在全然的自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