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母亲的童年

对孩子来说,失去母亲就失去了童年.母亲是上帝给他们的最好礼物.文华在此文中回忆了他在早年失去母亲后所经历的痛苦不幸的童年.

When you lose your mother, you also lose your childhood. For children, mother is the most precious gift of God. Wenhua recalls his painful childhood that was haunted by the tragic loss of his mother at an early age.


 

童年是人生最美好的时代，然而，我的童年是不幸的.  我出生的年代，正逢日本侵犯东三省，国内军阀混战，南北方连年战火不断，社会黑暗，民不聊生、家境贫困；特别是母亲的早逝，对我打击极大，这是我人生最大的不幸，心灵创伤，终身难忘。

 

我是1931年春节第二天出生的（也就是农历正月初二），东方拂晓，太阳刚刚冒花，我瓜瓜降生人世间，又是个男娃娃，家里后继有人了，爷爷、奶奶、姑姑和父母亲高兴极了，一边给灶宫爷上供、烧香、叩头、感谢“神”的恩赐，保佑孩子平安健康，一边在院子里放鞭炮，庆贺我这个小生命出生，为全家人增添了欢乐。与此同时，军阀在远处激战，炮声隆隆，鞭炮声和枪炮声混成一片，热闹非常。过了几天老人给我起名叫“进财”（乳名），可能因家里太贫穷，借小生命能“招财进宝”，会给穷家带来好运，以此，“脱贫治富”，过上好日子。

 

我还不满四岁，那年母亲生第二个男娃时，因接生婆消毒不严，结果患产后风病，乡村缺医少药，加之家贫无钱求医，患病七日母子就双双离世.  厄运灾难临头，天悲地痛，好似晴天霹雷，全家万分悲伤，这是我童年时代椎心泣血的痛苦记忆。

 

幼童时代的我，虽然对许多往事在脑海中是懵懵懂懂影影绰绰，但对母亲的印象还是深刻的。她是鹅蛋脸，高条身材，緾着小脚，眼睛大大的，慈祥面孔，说话温和，我爱腻在她身边叽叽咕咕讲些童言童语。她心灵手巧，纺纱织布，针线活家务活都是行家里手；她经常爱摸我的头、脸、手，对我总是那么亲情温暖，闲暇时间还给我讲一些逗人的故事，我从小就感觉到母亲在我心里是最亲最可爱的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去世安葬那天，天下着毛毛细雨，门前老槐树上的布谷鸟在不停地惨叫，仿佛是为可怜的母亲送行，村庄街上也有许多人给母亲送葬，家人给我穿白戴孝，连黑布鞋上也贴着白纸，还给我头上顶一个纸糊的小瓦盆，我的眼泪向脱了线的珠子不断流，大人拉着我的手向前头走，随后就几个小伙子抬着母亲的致丧棺材，四周掉着白花，吹鼓手咭哩呱啦奏哀乐，沿途一路走一路撒白币钱。到达灵地在母亲棺木入葬后，我给母亲的墓前上香、烧纸、叩头。

 

为母亲安葬忙乎了一天，累得小身体精疲力竭，回到家里一头倒在土炕上便呼呼睡觉了，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后看不见母亲了，心里非常非常难过，忽然间眼泪簌簌的向外流，便撕心裂肺放声嚎啕大哭。哭母亲可怜太苦命，才23岁就没了，哭母亲走得突然，走时没有片言遗嘱，没有抱抱我，没有亲亲我，没有和我拉拉手，没有摸摸我的头和脸，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遗物（照片、画像），或值得纪念的东西，一无所有，哭母亲撒手人寰，我从此失去母爱、失去保护伞、失去最亲的人。越想心越痛，哭得死去活来，吓得家人不知所措，还是姑妈陪我去村头打谷场上转了转，又对我说了许多安抚话语，方才止住哭声。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幸福那里找……”。这首歌越听越亲切、越感人，似乎是为我写的。母亲走了，我虽在家人眼球里仍然是块宝，但我心里总觉得自己是根草。当我看到别的小孩在母亲面前撒娇，那么亲昵、那么开心、那么快乐，我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感觉是酸酸的，想起母亲不由自主地阵阵伤痛，偷偷落泪。

 

母亲走了，父亲早出晚归，整日忙着干田间的农活，很少管我。在我八岁时，父亲又娶了晚娘，她天天忙家事，她性格内向，我们好似陌生人，相互没有话说，她无心管我，我也不理她，只有家里老人和亲属疼我，吃喝穿戴，走户串亲，呵护关爱，给我很多安慰。奶奶信仰佛教，每年有二、三次带我参加邻近两处寺院活动，那里僧人和信徒者聚会，一起敬神拜佛，在枭枭雾烟和悠扬的梵音中，由寺院主持带领大家念经，节奏清平，气氛祥和，别有风趣。聚会期间，生活很好，素食花样繁多，且美味新鲜，我又是位小孩子，寺庙僧人对我特别关照，我非常高兴，乐哉！

 

母亲走了，家里老人都各忙自己的事，没有人陪我玩，我每天吃完饭就去找村庄里小伙伴，跳绳、赛跑、摔跤、玩游戏、捉猫斗狗、胡扯闲聊，找点乐趣。我有时跟着姑姑到田地里挖野菜、捡麦穗、挺有意思。我经常去姥姥、舅舅、姨姨、姑姑家里住一段时间，这些亲人对我这个没娘的娃娃，关照有佳，做好吃的，陪好地方玩，尽力为我营造快乐氛围。特别是每逢过年和重大节日，老人和亲属满腔热情照顾周到，穿得好、吃得好、玩得好，带我去城镇看戏曲、看社火、看扭秧歌、看耍狮子、看花灯等等，千方百计为我增添乐趣，帮助我走出困境.

 

但是，他（她）们对我的好，同亲生母亲的情感和母爱相比总感觉不大一样，母与子这种骨肉之情，是任何人难以替代的。宋朝诗人苏东坡的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看来世界上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古今中外，我也如此，无不能例外。

 

母亲离世已有八十年了，在漫长岁月中，每当我想起母亲慈祥的面容和匆匆告别人世的情景，心里总有揪心的酸痛。如果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那么儿子就是母亲的大棉袄，母子之情比天高比地厚，是无一伦比的。可见，母亲在孩子心目中的份量、心目中的位置多么重要。我终身最大的遗憾是母亲给了我生命，我却没有机会报答她的恩，好好孝敬她，为她按背洗脚，陪她亲说话，陪她共进佳宴，陪她欣赏文化艺术，陪她游览中外名胜古迹，大好河山、美丽风景、分享天伦之乐，所有这些我统统没有做到，也是无法实现的梦想。我很内疚向她忏悔，我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事，每次由京城返乡探亲给母亲灵墓上送币钱、多磕头、默默向母亲诉说，祭奠对她的思念。

 

我的整个童年，是在“江海翻波浪”艰坎不平的道路上度过的，历经风霜雨雪、饱受人间磨难，渴望阳光、渴望快乐、渴望新生活。

1940年在陕甘宁边区读书六年，十六岁参军，由普通士兵到师职干部，戎马生涯近四十年。如今我儿孙满堂，家庭幸福，身体健康，欢度晚年。如若母亲在“天堂”能看到儿子的一切，必会高兴万分，为儿孙祝福，她在九泉之下会安息的。

 

光阴如箭，岁月悠悠，昔日的童年，如今已进入耄耋之年，我终身感谢母亲给了我生命. 最后，让84岁的儿子叫一声: 娘我很想你，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