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战斗队”的成立和解散(二)
来源: 潘文鸣
3、117战斗队的成员
一天,寒星找到我,问我为什么不参加局机关的战斗队?我把对张素萱讲的话又讲给他听。
寒星说,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而文化局里一些人自以为他们是天生的左派,一贯歧视出身成分不好的人,还有就是我这样没入党的群众。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人好像根本不配干革命。这次文化大革命批判了谭力夫的血统论,我仔细看了报纸上的文章和中央文件,觉得只要不是运动对象,大家都有平等的权利起来造反干革命。
所以,经过反复考虑,我决心把文化局机关里那些左派瞧不上眼的同志组织起来,成立一个战斗队,和他们平起平坐干革命。你如果愿意,就参加我们的“117战斗队”。
寒星的一席话,完全说到我心里,而且对他这种勇气十分佩服。
我问他,你组织的“117战斗队”,现在已经有多少人表示愿意参加?他说,通过个别谈话,已经有七八个人考虑参加。接着寒星告诉我,表示愿意参加117战斗队的有这样几个人:一个是年纪最大的老邵,他是个老革命,在省文化局不知为什么,一直让他坐冷板凳。开始找他谈,他有点顾虑,觉得自己快退休了,参不参加战斗队无所谓。我说,毛主席70多岁了,都戴上红袖套接见红卫兵,领导文化大革命,你刚刚50多岁,应该振作起来,跟着毛主席继续干革命。老邵考虑一下,点头同意参加。还有主管印刷厂的老陈,他的年纪也比较大,据说他曾经参加过国民党,历史上有污点,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也没有人动员他参加造反组织。我跟他谈了参加117战斗队的事情,他很高兴,表示愿意。寒星还介绍了一位中年妇女叫李淑秀,她是共产党员,原是局机关艺术处的一般干部,本人没什么问题,但她丈夫是省歌舞团团长,被歌舞团的造反派和革命群众揪出来,打成“走资派”,人们背后把李淑秀称为“走资派的老婆”。寒星说,我认为文化大革命不应该搞株连,所以也吸收她参加。还有就是资料室的钟淑华,寒星说,她并没有什么政治问题,仅仅是因为她没有申请入党,身体有些残疾,实际上她对运动也十分关心,为什么不调动她的积极性?再有就是你和张素萱,你们两个都年轻,既然批判了谭力夫的血统论,你们没必要背家庭出身的包袱,起来干革命,名正言顺。
看来,寒星不仅有勇气有见识,而且也有一定组织能力,所以,我表示愿意参加他组建的“117战斗队”。
“117战斗队”在寒星的努力下,很快建立起来。战斗队里一共七八个人,平日十分节俭的寒星自己掏钱制作了红袖套,上面印着“117战斗队”几个金黄的大字,我们参加战斗队的每个人胳臂上,都戴一个鲜红耀眼的红袖套。当我们戴着红袖套耀武扬威地走到大街上,或者是出出进进省文化局大楼时,感觉自己也成了贵州省文化局机关造反派一员。不知别人的感受如何,我和这张素萱都感到很兴奋,大概有点像阿Q当年闹革命时那种喜悦和激动。因为像我这样出身成分不太好的人,以往在学校总是因为出身成分而低人一等,现在竟然成了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的造反派,内心深处不免有点农奴翻身扬眉吐气的感觉。
4 战斗队里互相洗脑
我们省文化局的干部组成战斗队以后,任务和那些红卫兵不同,我们是按中央文革指示精神,首先学习毛主席有关文化大革命的指示和论述,学习林副统帅的讲话,学习有关文化大革命的报纸社论,美其名曰:用毛泽东思想武装我们的头脑,以便开展对走资派的斗争,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现在看来,战斗队里这种学习,无非是自觉地进行互相洗脑,用毛泽东那套所谓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歪理邪说,来取代头脑中的正常思维和一般常识。
举例来说,我们“117战斗队”成立以后,在寒星带领下,首先学的是毛泽东《炮打司令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
这张大字报,是毛泽东1966年8月5日针对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所写大字报有感而发,可以说是在“516通知”发出以后,毛以统帅的名义,进一步吹响了向以刘邓为首的所谓“走资派”发动全面进攻的号角。全文内容是:
“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和人民日报评论员的评论,写得何等好呵!请同志们重读这一张大字报和这个评论。可是在50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联想到1962年的右倾和1964年形“左”实右的错误倾向,岂不是可以发人深醒的吗?”
毛统帅这篇大字报,现在看来,自然是一份真正颠倒是非的奇文。不过在当时来说,人们无不认为这是给红卫兵和造反派指明文革斗争大方向的圣旨。因为运动初期批“三家村”也好,批京剧《海瑞罢官》也好,红卫兵运动起来以后批斗彭陆罗杨所谓“黑帮分子”也好,打砸抓也好,广大老百姓还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文化大革命到底要干什么。通过毛的这张大字报,大家心中才清楚,原来这次运动的目标就是刘邓司令部。
不过,大家弄不明白的是,党中央怎么会有两个司令部?当时在闭关锁国生活的中国人,一般对中共上层统治集团的内幕一无所知。大家只知道中国是在毛主席的领导之下,怎么会有个刘邓司令部?看了毛亲笔写出来的“炮打司令部”发表在人民日报上,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党中央有两个司令部。
比较关心政治的诗人寒星说,毛主席从59年退居二线,党中央主要是由刘邓主持工作,特别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50多天里,刘少奇派工作组进驻全国各单位,镇压了群众。所以,毛主席忍无可忍,才决定对刘邓司令部开炮!
那么,已经揪出来的彭陆罗杨自然是刘邓司令部的黑干将。因为从红卫兵办的小报上大家已经知道,彭真是“大党阀”,他在北京市搞独立王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陆定一是中宣部长,他领导的中宣部是“阎王殿”;罗瑞卿是部队总参谋长,他的罪状是反对林副统帅;杨尚昆给毛主席的专列安装窃听器……这就说明,林彪讲得搞政变,就是刘邓一伙要夺毛主席的权,把中国引向资本主义道路。通过学习毛的大字报,大家把文革运动初期发展的脉络终于理清。
然而,毛主席这张大字报讲, “1962年的右倾和1964年形‘左’实右的错误倾向”又是何所指?张素萱向大家提出这个问题。
虽然文化局的干部经常学习中央和省委文件,对62年七千人大会和64年的四清运动,都有所了解。但对于张素萱提出的这个问题,也感到有些困惑。事实上,59年到61年的困难时期(又称大饥荒),城市人吃不饱肚子,农村饿死人,凡经历过这段日子的人,都记得十分清楚,经过62年七千人大会,刘邓纠正了58年大跃进以来的一系列政策错误,中国的形势才有所好转,这也是当时有目共睹的事实。为什么毛主席反倒说1962年右倾?又说1964年有形‘左’实右的错误倾向?
在战斗队里,大家反复议论,主管印刷厂的老陈试探性问,62年的右倾是不是指搞“三自一包”和“四大自由”?大家说,可能是。
张素萱听了以后,一脸茫然,她又问啥子叫“三自一包”和“四大自由”?大家告诉她,“三自”就是:自留地、自由市场和自负盈亏;“一包”就是包产到户。张素萱是在剧团长大,听了还是弄不懂——为啥子自留地、自由市场和包产到户是资本主义道路?大家觉得张素萱对中国社会政治情况的确不够了解,连基本概念和基本常识都弄不清楚。不过,既然是小组学习,还是有人耐心地告诉她,社会主义讲一大二公,自留地可以使农民滋长自私自利心理,自由市场可以使少数人发财,包产到户是变相的私有制等等。可是张素萱又提出啥子叫“四大自由”?这下子大家一时有点蒙。于是,大家像猜谜语一样,总猜不完全,找不到正确答案,直到第二天老革命老邵,他回家以后去问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老战友,才终于弄清楚,所谓“四大自由”指的是:自由租地、自由贷款、自由雇工、自由贸易。
总之,当时由于毛泽东被林彪吹捧为五百年才出现的天才,是伟大统帅,伟大舵手,伟大导师,伟大领袖,毛泽东思想是马列主义发展的新顶峰,因此他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所以,大家都怀着无比的虔诚,努力去理解毛的话,假如理解不了,假如觉得毛的话违背事实,大家也不敢怀疑。
现在想来,在战斗队里的学习,无非是互相洗脑。通过学习,大家把毛泽东的文革理论当成了真理,当成了金科玉律,当成了圣旨。凡是过来人都知道,50年代在毛泽东的瞎指挥下,导致了中国大地上成千上万农民被饿死,他退居二线以后,在刘邓制定的一系列挽救危局的措施下,包括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等政策出台,中国人民才从大饥荒的困境中慢慢走出来。实践证明,毛泽东领导中国人走的是一条贫穷之路,饥饿之路和死亡之路,而刘邓则带领中国人民走摆脱贫穷和饥饿,摆脱死亡的正确之路。
历史就是这样吊诡,罪人成英雄;功臣变罪人。天理何在?因此,回想当时我们对毛统帅的崇拜和信任,对刘邓的仇视和批判,既显得幼稚可笑,又显得十分可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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